老张的秋天

　　夏天最后一道闪电，落在老张家门前的一棵梧桐树下，秋天也就真正来临了。这个早晨，天色微煦，风停雨止，老张就在自家院子里反剪着双手，绕着梧桐树，踱着方步，来来回回，一圈又一圈。

　　透过灰蒙蒙的天空，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默默注视着被雨打落一地的梧桐树叶上，缀着的粒粒晶莹剔透的水珠，好像夜里妻子一双泪光闪闪的眼睛，满腹哀怨，楚楚可怜，让人徒生恻隐。而树上那些虬曲的枝桠，更像自己此刻的表情，落寞孤独，冲着天空画着无数个大大的问号。

　　秋天在老张眼里有些无情，到处水冷草枯，暮气横秋的，充满着生离死别。一切让他触景生情，想起五十三年前的那个秋天，他在妈妈腹中，像个气球，越长越大。到了十个月时，还赖在妈妈肚中，迟迟不肯出来。直到秋天的最后一天，才姗姗来到人间。妈妈因为产后大出血，没能闯过鬼门关，永远留在了那个秋天。因此，每到这个时节，他都有些魂不守舍，心情也如秋天这个季节一样，苍老有加。

　　人生一世，草木一秋。掐指算来，老张被调到交通局当局长，转眼已度过了五个春秋。按规定，到了这个季节，也到了退居二线的时候。此时此刻，他才意识到自己已走到了他真正的人生之秋。

　　在他看来，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，就快要结束。由于妻子身体不好，病退在家，儿子也没结婚，作为家庭顶梁柱，老张不得不履职责尽人事，故作坚强，默默承受。作为单位的领导，更要站好最后一班岗，下好人生最后一着棋。

　　然而守得两袖清风，不留骂名，谈何容易?就在昨晚，他和妻子讨论国庆期间如何操办儿子婚事。由于历来洁身自好、廉政自律，老张在小城有着不错的口碑，但妻子患有严重的糖尿病，多年来口服非处方药，家中积蓄所剩无几，老张深深叹了口气。

　　妻子拉住他来到卧室，用力掀开席梦思床垫，指着床下一个灰白色的编织袋，面露愧色地说：“这里有十万。”老张疑惑地看着妻子，气血直往上涌，妻子惶惶地说：“那天来了个人说从老家带来一袋鲜地瓜干，当时忘记问人家姓甚名谁。”老张气得脚一跺，冲妻子一声吼：“你呀，老糊涂了，误大事了啊，唉。”

　　妻子吓得直哭。这一夜，睡在一麻袋钱上，老张仿佛睡在一颗定时炸弹上，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，一幕幕回放。681公路工程还没竣工验收就塌陷了一大段，已有人举报到纪委了。他觉得这笔钱一定与这起事件有关，脊梁直冒冷汗，连夜将这笔来路不明的钱送到廉政帐户上去了。

　　几天后，市里召开机关作风建设大会，老张与往常一样，左手拎起公文包，右手接过妻子递过的一袋垃圾，匆匆下楼。他扬起左手，用力一甩，啪的一声，黑色公文包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，不偏不倚，正好掉进了垃圾池。早已候在车里的司机小李，嘴巴惊成了0字型。老张拉开车门，一屁股坐到坐位上，小李愣在那里，手在档杆上摩挲。老张问：“怎么不走呢?”小李小心翼翼地问：“局长，你手里拎的什么?”老张低头看着手中拎着的垃圾袋，窘得满脸通红，直打哈哈。善解人意的小李，拎起垃圾袋直奔垃圾池，池旁一个捡垃圾的老人已在翻腾老张的公文包。小李好说歹说，才从老人手中哄回公文包。

　　想着刚刚的事，老张有点失落，又有些庆幸，公文包与垃圾袋何尝不像自己的人生?得失全在一念之间。走进会场，一阵骚动后，领导鱼贯而入，脸色凝重，布满了秋霜。而且左右两个陌生人的目光像两把剑，冷冰冰，凉飕飕，直刺得自己心慌意乱。这时，左边的黑面汉子碰了碰他的胳膊说：“我们是兰城纪委的，有一件事，请你协助调查。”老张默默地，用目光扫了一下会场，长嘘一口气，轻松地，跟着走了……

　　这个秋天，老张被审查的消息，在小城不胫而走。有人说，老张这次出大事了，没有个十年八年出不来;有人说，快享清福的年龄，可惜了。众说纷纭……（赵峰旻）